今天联动的三位是小说家张玲玲、时装设计师杨桂东和导演陈硕。张玲玲的作品集《嫉妒》入围了今年的宝珀文学奖初选名单,她也曾参与我们的8月刊文学策划《笑话几则》,贡献了短篇小说《山鲁佐德》;由杨桂东主持的独立设计品牌SamuelGuìYang曾多次现身我们的时装片及独立设计师系列报道;而陈硕则是我们在今年的FIRST青年电影展上结识的新朋友。他们三段式创作构成了一篇「从塔可夫斯基到贾樟柯」式的日常流动。拍摄地点:HackneyMarshesinLondon拍摄时间:九月拍摄设备:iPhone点击观看杨桂东为此次联动创作的短片,以下是他的简短手记秋高气爽,英国的秋天来得比较早。清晨散步路过一个公园,眼眸不禁被小河中缓慢移动的小水草吸引过去。我在夏季结束前,下定决心辞掉工作,离开上海,搬去一个小小的镇子,开始一个新的秋天。那是七月底八月初,决定似乎应该来得更早一些,比如去年,或五月之前。不过那时总有什么会撼动它。镇子在桂南以北,四面环山,没有机场。一条河流贯穿,从黔而下,汇入珠海。河上有桥,河西老城,河东新城,两边泾渭分明。我遇过一端倾盆大雨,另一端明爽晴丽的奇异景象。从柳州机场下来还需坐两小时车,不少本地司机就专跑这条线路,还算方便,只需提前打电话,说好接送地址。因为要接的人星散各处,所以很少守时。有次过来时我提前一天,告知司机将乘8点飞机,11点半到,他说没问题。12点多,我在候机已坐满45分钟,人迟迟不出现,打去一问,他说对不起忘光了,在朋友家喝喜酒呢。挂完电话,我暗骂不靠谱,他又打来,我气愤没接,他执拗打来,我垂头接了,他说这样吧,我叫兄弟去接你,20分钟就到。我说20分钟太久,他改口说一刻钟,一刻钟我叫他拼一拼,可以吧。我答好。等足半小时,一辆车出现,下来一个细细瘦瘦的小个子,应诺以后绝不放我鸽子。路上他跟我讲前段时间洪水泛滥,村中老宅一楼被淹,一家人赶在洪水到来前下掉电闸,将杂物、煤气灶搬至二楼,在楼上勉强做饭。没有囤菜的习惯,两天后弹尽粮绝,只能从楼上跃入洪流,游去市场。菜贩不受洪水影响,找个高地,铺开塑料纸继续做生意,菜价也只比平时贵五毛一块,相当合理。过了几天,洪水褪去,屋内残余一地淤泥和树枝,他们再把东西一件件搬下来。我夸他准时,他说,「做生意没办法」,一次失约就失去一个客户,又说准时也没用,常被别人放鸽子。有次去东方花园接人,说好早上8点碰头,7点40他开到小区门口,打去电话,对方说,「老兄,我已经出门了,别急马上到」,他说不急不急。8点一刻,人还没出来,再打电话,对方说:「老兄,我已经在下克(去)的高速上了,朋友开车过来,我开车送他。实在不好意思。」「你说讨厌吧,早点讲又不会怪他,我还能再拉一趟客」,但是「这种事情很多很多的啦,做生意就这样,没办法。」初来落脚无处,我在河东找了间公寓。李霞是我房东,也是我在本地交下的第一个朋友,她几乎包下了半栋振和财富广场,物业和装修公司都叫她李老板。每天她拎着大包小包,拖地刷马桶,和同事两人管着15间民宿,忙得脚不沾地。一回她来我这打扫,我说羡慕她勤快有活力,「还不是为了赚钱」,她边换被套边说,「赚钱好啊。赚钱最开心了。」我听完大笑,问她赚完钱做什么。「出去玩,到处玩。玩好啊,最开心了。」之后叹息,玩太费钱,说之前自驾去云南玩了大半个月,花了3万。玩好费钱,所以最近她又新开了中介店和美容店,楼下卖房子,楼上卖面膜,愈加繁忙,每次见面闪身辄过,递给我桃胶蛋糕,又匆匆奔赴下一个营地。有次她敲我房门,说好不容易空出,可以带我去融水的苗族集聚地,很好玩,「去不去?怕你一个人无聊。」我当日任务还未完成,只能推辞。小镇生活确实不总是充实无罅。联系的人日渐减少,以前尚有版权方一周偶尔慰问一次,我悉数告知业已离职后,他们也渐渐消失了。白露之后雨水大增,天气凉得令人怀疑此非南方而是北地,只能将毛衣呢裙早早披挂上身——地球不是在变暖吗?体感总很两样,可能只是到了年纪而已。雨幕和寒冷将人持久地困在这间清寂的斗室,一天就算写读10个小时,睡足8个小时,还有6个小时的清醒。又不爱看电视,长日荒荒无从打发,我学了小楷(描红的),学了刺绣(傻瓜版),学了布鲁斯口琴(勉强吹几首简单曲子),给朋友们看了,她们说,「不错,有点像样」,但是,请不要再给她们看了,因为一直昧着良心说话「实在办不到」啊。如不下雨,政府旁边的广场其实是很好的散步所在。老人小孩很爱在此集聚。那里有一长溜宽阔绿色帆棚,可以钓塑料鱼,堆沙子,涂石膏像。仅有的两台自动贩卖机坏了,一瓶饮料也没,玻璃橱壁黏满死于夏日的虻虫与飞蛾。我绕圈看人群跳广场舞,一组又一组,回想起有一年在北方的宿舍老楼,看退休工人于公园内整齐行军,好像还残留着一个世纪的热情,以及布罗茨基那句,以行军般的姿势进入新世纪,然后意识到某些时刻真的,一去不复返了。如果无法出去也不想致力于增长技能,可以在阳台看夜灯听夜雨,读宣鼎的《夜雨秋灯录》(好应景),这里从不虞美丽恒常的鬼神故事,更不虞旖旎诡秘的幽冥现实。公寓访客主要是昆虫。一夜来了只蝉,攀在隐形防盗窗的钢绳上,静止不动,看多了渐渐觉得可怜,因为成虫寿命也就7日,也不知它还剩几天。过了一天一夜,它走了,桌上停了只枯叶色螳螂,在桌上散步了一夜。之后是细细的蜘蛛,结网在绳索间的空隙,在高层的旷风中倔强地鼓荡。我看了一个小时,诧异于自己何以从忙到怀疑随时心梗至今闲到要观虫的阶段。因这里属于龙舟赛区,加之开赛在即,下午四五点总会听见江上传来悠扬雄浑的击鼓声,我端着茶杯奔到阳台上望去,发现打头的永远是那几列,追不上的就干脆懒洋洋停在江流中央,一船人开始晃膀子抽烟,很有本地人散淡的特质。在这里,工人惯做临时工,做两天就跑路。李霞几年前开奶茶店,每每雇工都坚持不了两天。老板比员工还勤快,她没办法,只能闭店不做。现在民宿生意也一样,请来的阿姨收拾两天,又告退了,只能亲自上阵。如果做工程,工期会很长,因为工人会三天两头请假喝喜酒,她一套民宿单间改双间就花了半年——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喜酒:亲戚朋友,小孩兄弟。永远喝不完。餐厅也是,今天开明天歇,想开就开,想关就关。周末常不开火,开了也不定时,只能主动问询,老板气定神闲:「亲,今天休息」,网络用语倒是学得很勤快。快递当然跟外面也不一样,派货很慢,也不肯送上门,因为这里「没这样的规矩」。有次我在洗澡,和中通说实在下不去,说了半天,他同意送到电梯,旋即就下。第二次再说不动,在电话跟我抱怨那天被风吹丢一件货,真倒霉,「谁赔?你来赔?」我心想哪会那么凑巧,两分钟而已。但听完总归很愧疚,之后接到电话,不论做什么都会蹬蹬跑下楼。起先我以为中通、韵达、圆通等会有不同快递员,结果发现次次都是同一个人,怀疑他包下此地所有快递业务。开始在楼下取货,他见人来,远远地将纸盒抛掷过来,我大叫:「是易碎品啊不要扔」,他领会地点点头。东西不乱抛了,下回打「我在优程酒店的坡上,懒得下来,你跑上来吧」——次数一多,他又心生不忍,说:「对面水果店知道吧,我放在那边,也不用那么急……」水果店店主就住对面,每天神情阴郁而气味芬芳地坐在累累的蜜瓜、葡萄、香梨中间,我叩了叩虚拟的门——其实就是塑料帘布,说「拿快递」,他半天讲:「自己取」。我在塑料盒纸箱堆积的羊肠小道间小心翼翼地迈步,以防磕坏娇嫩脆弱的水果,结果差点拐进仓房,他仿佛后脑勺长眼睛似的沉声纠正「不是那里」,方才告诉你如何在淤青遍布的石榴堆里翻到包裹。上海那边的房子匆匆退了,退的原因无非是……缺钱。打包寄送完物品,我提前回到镇上接货,物流方说届时得有人卸货,于是遵循本地人指点,前往老汽车站附件寻找挑夫,那边只有一个人拖着班车等活,说一个人工三百。说好第二天找他,结果第二天早上打去问什么时候能到,对方说已经出去做事了。换做以前估计要哭,现在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。结果莫名遇到贵人。那天需要打印,走了一整条老街才找到打印机,搁置在粉店的厨房外,款式至少20年以上,履历资深,满身灰尘。墨盒也很古早,正好有客人复印毕,发牢骚说打出来根本看不见,店主奋力争辩:「哪里看不见……维修基金预缴通知嘛,很清楚的嚜。」客人说,发票末尾关键几个数字印丢了,「唰白一片」,店主夺过纸,继续争辩:「四,千,二,很清楚的嚜。」客人怒道:「个位数呢?」店主不作声了。我们几个凑在一起,对着那张纸屏气凝神看了半天,最后我道:「好像……是八。」店主如释重负:「对呀,八,很清楚的嚜。」一张十多页的册子,他不疾不徐印了半小时,我坐在椅子上等到差点睡着。餐时已过,店内只有一两个客人,我和店主说被放了鸽子,一筹莫展,不知哪里能找到工人,旁边吃切粉的方脸中年人主动搭话道,我可以搬。大喜过望。他问我从哪里来,我答上海,好像也不完全,又答杭州。「上海我去过。杭州我也去过。我跑码头,哪里都去。北京,青岛,都去过……钱塘江去一次,景点收费十多块钱。」我告诉他现在杭州景区都不收费了,坐八条景区专线,哪里都可以去。「但公交总归要收钱……」天气冷成这样他还穿着拖鞋。他留下联系方式,告诉我「叫韦先生即可」。意外地很有效率,12点打去,12点半就到,叫来三个工人。我和他们一起蹲在楼下等货,蹲得眼前发黑。打电话问物流何时能到,那边说估计要到两点,反正拖也要拖到那个时辰。我心有负疚地跑去小卖部买利群分发,他们接过,说「这么细的烟没见过」,抽了两根就不愿意继续,礼貌夹在耳后。好不容易货到了,几个人吃力扛到大厅,面对电梯呆立一旁,其中一个自嘲「乡巴佬我们,没坐过电梯」。四处跑码头的韦先生悉心教导他们上下。又下雨了,地砖满是水渍,四个人依然穿着拖鞋,很担心他们的塑料鞋底打滑摔跤。好在没有。搬完问多少钱,他说,看着给,这样的我们没搬过。最后说,给两百块得了。「一个人?」「一共啦。」怕我觉得贵,又补上解释:「没收你多,是最便宜的工价。」我着实过意不去,决定给他补到三百二,想转账时他说没
本文编辑: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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